專欄 | 縱橫大歷史：第六十一講　二次反右（下）

1957年反右運動遊行

一、二次反右的細節：以清華爲例

 

大家好，歡迎大家收聽《縱橫大歷史》，我是主持人孫誠。今天，我們將繼續進行文革歷史系列節目。

在上一講當中，我們談到，在毛澤東批准和劉少奇主導的情況下，隨着工作組進駐各單位和學校，一場殘酷的“二次反右”開始了。從北京到各地，成千上萬的人被工作組打成了所謂的“右派”和“反革命”，淪爲了政治迫害的目標。中共的黨政系統全力開動了起來，對民衆展開了殘酷無情的政治清洗。而這樣一種清洗，事實上是在劉少奇的主持下展開的。

對於這場“二次反右”，我們在上一講中通過宏觀的視角講述了它的規模、大致過程，以及中共高層對這一運動的態度。在今天的這一講中，我們則會以北京清華大學爲個案，來給大家展示這場運動的複雜性和殘酷性。

在文革開始的時候，清華大學的一把手，也就是黨委書記兼校長名叫蔣南翔。作爲一個被當代中國官方高度評價的人士，蔣南翔事實上早在中共建政前就有很深的所謂“革命資歷”，早早地就投入了共產主義運動中。在1932年，蔣南翔考入了清華大學中文系，在這之後他擔任了中共清華大學黨支部書記，之後的許多年裏在中共北方局、南方局、東北局都工作過。1952年11月，蔣南翔變成了清華大學一把手，並把一套黨化教育的模式在清華園中確立了起來。

很多人都知道，在文革時期有一個著名的口號，叫做“又紅又專”，指的是要求知識分子不但在專業方面要業務熟練，在政治上也要“紅”，也就是要積極地跟隨中共。而在文革期間，蔣南翔是一個被打倒和遭遇了嚴重迫害的人。因此，似乎蔣南翔和“又紅又專”的口號看上去似乎是沒什麼關係的。然而，有些“反常識”的是，蔣南翔恰恰就是“又紅又專”這個口號的積極提倡者。在文革前的清華，倡導“又紅又專”的蔣南翔在政治運動中都是積極地衝鋒在前。比如說，在1957年的反右運動當中，他把包括副校長錢偉長、物理系主任葉企孫、化學系主任曾昭掄、水利系教授黃萬里在內的大批師生打成了“右派”。可以說，文革前的蔣南翔在清華可以說是極左路線的化身。不過，隨着文革的到來，他也遇到了“老革命不如新革命”的問題，變成了第一批被攻擊的目標。（關於文革前蔣南翔的行爲，參見彭小明：《清華蔣南翔模式評述》，中國數字時代，2011年6月15日）

事實上，首先直接對蔣南翔開火的人並不是毛澤東，而是劉少奇。在反右運動當中整了許多人的蔣南翔，在文革開始的時候就成了“二次反右”的目標。早在1966年6月初，清華大學就出現了批判校黨委和蔣南翔的大字報。其中，就讀於清華的劉少奇女兒劉濤還曾在一份於6月4日貼出、矛頭對準校黨委的大字報上籤了名。第二天，劉濤和賀龍的兒子賀鵬飛等七名校內高幹子女又貼出了一份名叫《清華黨委應採取積極態度領導文化大革命》的大字報。這些信號都在向人們透露着一個信號，那就是針對清華校黨委和蔣南翔的攻擊，背後實際上有劉少奇的影子。

對於劉少奇在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實際上還有一份旁證，那就是清華大學造反派陳繼芳的回憶。歷史學者楊繼繩曾在他的文章中引用過陳繼芳回憶到的這樣一件事。陳繼芳表示：“有一天，劉濤、賀鵬飛來找我，祕密通知我到主樓一個房間開會。參加會議的有十多個人。那是一次神祕的會議，就像電影中看到的地下黨開會一樣――一樣的通知形式，一樣的召開方法，李黎風（李井泉之子）激動地宣佈：‘清華大學校黨委是修正主義的！蔣南翔是黑幫，我們要重炮猛轟！’還說：‘前一階段，大家站穩了立場，你們都是清華的左派，經受住了黨的考驗，黨中央支持你們！’劉濤說：‘黨中央感謝你們！黨中央要清華左派組織起來！’她的話使我們激動萬分，由於是祕密會議，我們每個人都只能低聲喊：‘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在這次會議上，我還結識了喬宗淮（喬冠華之子）、胡勁波（胡克實之子）等高幹子弟。”（陳繼芳、馬小莊《潮起潮落》，2001年自印本，第22頁，轉引自楊繼繩：《從清華大學看文革——讀孫怒濤回憶錄〈良知的拷問〉》，華夏文摘增刊第八七七期）

 

二、蔣南翔爲什麼會被打倒？

 

從這段回憶可以看出來的是，如此之多的中共大員子弟能夠在清華聚在一起開會，不但表示校黨委是“修正主義”、說蔣南翔是“黑幫”，還能向與會者表示“黨中央支持你們”、“黨中央感謝你們”。儘管難以找到直接證據，證明他們這樣說是直接受到了他們家長的指示，但這樣的材料實際上也可以說是基本上透露了這一點。

值得追問的是，爲什麼蔣南翔會被劉少奇打倒呢？事實上，在文革當中，但凡一級的領導面臨着被衝擊的危險時，往往都會採用丟卒保車的戰術，把一部分級別更低的人拋出去。這樣做，一可以顯示出一種“緊跟革命形勢”的姿態，二則可以轉移鬥爭的矛頭。在當時，隨着彭真已經被毛澤東打倒，劉少奇本人的地位也處在了危機當中。因此，劉少奇也需要採取這種丟卒保車的戰術了。在這個案例當中，儘管蔣南翔又紅又專，但他也逃不掉被劉少奇拋出去的命運。

工作組進駐清華大學的日子，是1966年6月9日。就在這一天，蔣南翔被高教部勒令停職反省，由多達513人組成的工作組也開進了清華大學。儘管清華大學工作組的組長是擔任過中國國家經委副主任的葉林，但實際上其中還有來頭更大的成員。在6月21日這天，劉少奇的妻子王光美加入了清華大學工作組，成爲工作組的顧問。可以說，清華大學工作組就是劉少奇本人政治意志的執行機構。

在工作組入校的時候，蔣南翔實際上已經倒臺了。被“停職反省”的他，遭到了持續三天三夜的連續逼供，身體出現了浮腫，這時候已經是一隻“死老虎”了。工作組的主要攻擊目標，也就成了清華大學的普通師生們。在這個時候，一個文革當中的“風雲人物”出場了，他就是蒯大富。

在文革的時候，蒯大富這個名字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於1962年考入清華大學工程化學系的他，有一個按照中共的話來說“根正苗紅”的家庭背景。他的祖父曾經參加過北伐軍，父母則在1940年代都入了中共。在清華大學的文革開始後，蒯大富看了學校中的大字報，就站出來表示要跟工作組組長葉林進行公開辯論，並表示要“炮轟”工作組和奪權。在6月16日這天，蒯大富貼出了一張名叫《工作組往哪裏去》的大字報。而很快，鋪天蓋地的支持工作組、批判蒯大富的大字報就被貼了出來。這樣，蒯大富就成爲了工作組眼中的刺頭。隨着劉少奇的妻子王光美加入工作組，蒯大富更是在實際上變成了劉少奇親自“鐵拳”的對象。

事實上，劉少奇不僅派出了他的太太坐鎮清華大學，還曾自己去清華看過大字報。對於要搞“二次反右”的劉少奇來說，蒯大富正是一個很適合被打成“假左派，真右派”的目標。6月24日這天，工作組專門針對蒯大富召開了一場辯論會。在會上，蒯大富不但不服軟，還奚落了工作組的成員。感到權威受到了極大挑戰的王光美對此表示：“蒯大富太猖狂了，是典型的打着紅旗反紅旗，要把他的氣焰壓下去。”第二天，工作組就喊出了“堅決打退反革命分子蒯大富的猖狂進攻”這樣的口號。到了7月3日，工作組更是開始限制蒯大富的人身自由，不再允許他走出宿舍。

 

三、蒯大富登上歷史舞臺

 

那麼，蒯大富到底在辯論會上說了什麼，能令代表着劉少奇政治意志的王光美，以及清華工作組這麼忌憚、反應這麼激烈呢？根據蒯大富本人的回憶，那場辯論會的情形是這樣的：

“當時辯論還是比較講道理的。我上臺講了：工作組通知王光美來，但又沒來；我們對此質疑，去工作組要個說法，但工作組態度非常惡劣地對待我們。因此我們不能接受，於是寫了大字報這麼一個過程……工作組當時很心虛，根本不想辯論這個事情，反過來就說蒯大富想奪工作組的權，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下面的同學們就莫名其妙啦，怎麼提意見成了奪工作組的權了？同學們就喝倒彩，後來凡是我上臺，底下就鼓掌，我問的問題，工作組根本答不出來。”

由此可見，開展“二次反右”的工作組的專橫跋扈，確實引起了學生們很大的不滿，葉由此給蒯大富挑戰工作組的行爲提供了很好的“羣衆基礎”。在這樣的情況下，搞“二次反右”的工作組實際上處在激起了衆怒的狀態上，無法真的能通過辯論的方式把蒯大富壓倒。（以上內容，參見蒯大富：《清華批鬥王光美始末》，愛思想網，2013年3月5日）

按照往常人們熟悉的中共政治運動套路，到了這一步，蒯大富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扭轉自己命運的機會了。等待着他的，將會是各種各樣無窮無盡的批判，以及五花八門的被羅織的罪名。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的他看上去是肯定“要完了”。然而，文革並不是一場按常理出牌的政治運動，毛澤東這個人的行爲方式也不是按常理出牌的。很快，毛澤東的一個出人意料的行爲，就使整個局勢發生了爆炸性的轉變，一切東西看上去都顛倒了過來。

毛澤東的這個行爲是什麼呢？他在武漢跑到長江裏游泳了。

但是，毛澤東在長江游泳，又和蒯大富的遭遇有什麼關係呢？

由於時間關係，這些疑問，我們只能放到下一講來解答了。

好了，感謝大家。這個星期就到這裏，我們下週再見。

 

撰稿、主持、製作：孫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