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中國透視:抵抗中國式失憶——悼念蔣彥永醫生

主持人:陳奎德
座談人:巫一毛女士 ,美國華人作家
著名軍醫蔣彥永於2023年3月11日去世,享年91歲。他因揭露中國政府在2003年掩蓋SARS疫情而成爲民族英雄,後因譴責天安門廣場鎮壓而受到懲罰,由此而受到中國人的廣泛尊重。
巫一毛女士與蔣醫生有姻親關係。我們請她來做一個廣泛的分享,並以蔣醫生爲切入點,緬懷大疫情以來故去的與我們的命運休慼與共的仁人志士:李銳先生、鮑彤先生、同爲吹哨人的李文亮醫生、張思之先生以及與蔣彥永醫生去世的時間只相隔約十小時辭世的杜光先生等先賢。我們先談談蔣彥永醫生其人其事吧。
一、從蔣彥永醫生去世說起
1)蔣彥永其人其德
蔣彥永出身於杭州的金融世家,祖父蔣抑卮曾留學日本,是當年中國第一家民族資本爲主的商業銀行——浙江興業銀行的創辦人。父親繼承祖業,成了銀行家。蔣彥永的堂哥是中華民國總統府前祕書長蔣彥士。
蔣彥永1949年進入燕京大學醫學系,1952年進入北京協和醫學院(燕京大學醫學系併入協和)學習。1957年畢業後被分配到解放軍總醫院工作。他身材高大瘦削,以精確、穩健的雙手和願意接手疑難雜症聞名,贏得了“蔣大膽”的綽號。
文革中,由於蔣彥永的父親是銀行家,其堂兄是臺灣國民政府官員,於是他被打成反革命,遭到監禁、毆打,後來被送到中國西部青海省偏遠沙漠的一個勞改農場度過了五年,遠離妻子和孩子。70年代初,在平反後,他回到301醫院,最終晉升爲外科主任。
揭發北京市政府隱瞞非典 (sars)疫情
2003年4月3日,時任衛生部長張文康公開稱北京市“只有12例非典,死亡3例”。蔣彥永得悉言論後感到震驚,第二天他坐下來寫了一封信,稱僅北京就已經有了100多例病例。他指責同樣當過軍醫的張文康“甚至喪失了他作爲醫生的最基本道德”。他將這封信寄給了當地的幾家媒體,未果。然而外國記者很快就聽到了風聲,《時代》雜誌採訪了蔣醫生,率先進行了報道。於是中國疫情被公開,輿論大譁。同月世界衛生組織專家來華調查疫情,所得病例數字與蔣彥永掌握的基本相似。自此中共高層開始重視,促進全面公佈病例數字,並同時免去張文康與時任北京市長孟學農的職務。
2004年8月,蔣彥永榮獲菲律賓的麥格塞塞公共服務獎。他“勇於揭露SARS疫症真相,從而拯救了不少生命”。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北京政府也不得不將蔣彥永譽爲英雄,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是這樣。
揭發死囚器官交易醜聞
2015年3月,蔣彥永向香港媒體有線新聞揭露解放軍腐敗內幕“冰山一角”,稱解放軍醫院普遍違法“擅自移植、買賣死囚器官”,勾結公安、檢察院、法院,包括301解放軍總醫院都派車至刑場拉死囚“爭搶活鮮器官”。犯人一槍未被打死,即被拉回醫院手術檯摘器官、移植給患者,手法慘無人道。
爲六四天安門事件正名
早在1990年代初,蔣彥永寫過一封要求爲“六四事件”正名的信件,但沒有引起廣泛注意。
2004年3月全國人大、全國政協“兩會”期間,蔣彥永又通過李銳向當局寫信要求正名六四天安門事件,這封信在互聯網上流傳。
蔣在信中呼籲他們承認1989年對天安門廣場民主抗議活動的鎮壓是錯誤的,以及學生運動實際上是一場“愛國運動”。
蔣彥永寫下了他在北京301醫院看到的情景。那天晚上,坦克開進廣場,解放軍士兵開始無差別地向抗議學生開槍。他說,數十名受傷平民被緊急送往醫院。許多人被一種特殊子彈打中,它在進入人體後會破裂擴散,將內臟嚴重撕裂。
那是他數十年職業生涯中最血腥的一晚。
“當時我的腦中嗡的一聲,差一點暈了過去,”他回憶。“在我面前躺着的,卻是被中國人民子弟兵用人民給予的武器殘殺了的自己的人民。”
1989年發生在北京的六四事件中,曾經不斷有中國人民解放軍使用達姆彈鎮壓民衆的說法,並且在因鎮壓而去世的學生身上發現此類子彈殘留彈頭的記錄。蔣彥永醫生親自加以證實。
這封信公開後不久,蔣醫生和妻子被有關部門帶走。他被迫接受長時間的審訊和教化。多年來,他不能出國,並且不時受到監視、騷擾和軟禁。他幾乎從公衆視野中消失了。
但他並未沉默,他倔強地說:“我講的是真話。“並說: “一個人講真話還不夠,大家都要講真話,就沒有什麼可以掩蓋的了。大家都講真話,國家就自然會好了,”他還說。
六四事件三十週年前夕,蔣彥永寫信給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再次要求爲六四事件正名。
不久,在2019年"兩會"後,87歲的蔣彥永再次遭到軟禁,不讓他接見外人,出門看病也不允許,連家中電話線都被拆除,曾有1個月連兒子都無法和他聯繫。這導致他受到刺激,心情不好,並罹患阿茲海默症。直到最近感染肺炎,才住進301醫院病房。
中國軍醫蔣彥永11日逝世後,家屬(妻子華仲尉和女兒蔣瑞、兒子蔣青)被當局要求"三不準":不辦公祭、不收花圈、不受採訪。
這一切均無濟於事。蔣彥永先生,作爲2003年SARS疫情"吹哨人",作爲1989年天安門亡靈的良心代言人,他已雕刻在了中國的歷史豐碑上,永垂青史了。
二、再建現代中國人的記憶
昆德拉: 人與強權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1)新時代吹哨人李文亮醫生用生命證實:失憶意味着災難循環, 痛史長流。
由於當局隱瞞歷史,使中國失憶。十七年後,2020年初,中國當局在新冠爆發時仍然再次如2003年一樣掩蓋真相,於是中國兩次墮入同一類災難,世界也因此遭殃,導致災難循環不已。
2)重建現代中國的血淚記憶:疫情期間的逝者:李銳、張思之、鮑彤、蔣彥永、杜光……諸賢人
緬懷大疫情以來故去的與我們的命運休慼與共的仁人志士:李銳先生、鮑彤先生、同爲吹哨人的李文亮醫生、張思之先生以及與蔣彥永醫生去世的時間只相隔約十小時辭世的杜光先生等爭取憲政民主的先賢,他們的主要奮鬥,就是重建被中共湮沒了的現代中國歷史,挖掘其斑斑血淚,建立合乎國際主流的保障人權的制度,抗拒歷史災難的重演。
這些歷史記憶,有仁人志士已經做了一些,但總體圖景,還需要在更廣的空間和更深的歷史維度再建。
譬如
土改被殘害的地主 (重慶 譚松教授 《血紅的土地——中共土改採訪錄》等)
中國知識分子被改造洗腦的痛史 (巫寧坤 《一滴淚》等等)
五七年右派罹難者名單 (中國華盛頓中國信息中心、及香港武宜山等)
大饑荒死難者名單
伊犁大逃亡
文革罹難者名單 (王友琴等)
六四罹難者名單 (天安門母親的使命)
六四黃雀計劃逃亡潮 (香港支聯會等)
……
北京當局在掩蓋毛時期的罪責時 做的和說的是“掩埋歷史,團結一致向前看。“
結果是,團結一致向後轉,再次墜入歷史深淵。進入習近平大暴政時代。
這是又一次深刻的歷史教訓和血債。
中國人,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