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綠色情報員:紫斑蝶出走,是出路還是末路?

2023.05.25
專欄 | 綠色情報員:紫斑蝶出走,是出路還是末路? 紫斑蝶是亞洲常見的蝶種,當紫斑蝶消失了,環境警訊不容忽視。
(牽猴子公司提供)

 

今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由《小象守護者》(The Elephant Whisperers)雀屏中選,讓人看見印度山村人象衝突的困境,近年來,動物保育和環境變遷題材在亞洲影壇逐漸佔有一席之地,從藏羚羊、白海豚、東北虎到黑臉琵鷺等瀕危物種接連成爲鏡頭下的主角,今年5月底紫斑蝶也躍上大熒幕。

不過,你或許會納悶,紫斑蝶不是尋常可見的蝶種嗎?臺灣昆蟲專家、生態紀錄片導演詹家龍也曾經習以爲常,18歲那年,他初遇高雄茂林的一處紫蝶谷,“那時候看牠是很普通的蝴蝶,可是後來我再去找當年的蝴蝶谷,它已經被填平蓋了停車場。”他意識到悄悄上演的人蝶衝突,“這時候我看到的反而是牠是臺灣最重要的蝴蝶。”

 

詹家龍長期投入紫斑蝶生態研究,《消失的紫斑蝶》生態紀錄片正在臺灣上映。(牽猴子公司提供)
詹家龍長期投入紫斑蝶生態研究,《消失的紫斑蝶》生態紀錄片正在臺灣上映。(牽猴子公司提供)
 

 從追蝶人到紀錄片導演

紫斑蝶開始飛進他的生命,20多年來,他追着蝴蝶翻山越嶺,黑黝瘦削的身影從臺灣飛向中國海南島、香港等紫斑蝶棲地,一股腦兒投身保育工作,他用昆蟲專家的學養和感性的筆觸爲牠們寫了本生態傳記《紫斑蝶》,甚至以蝴蝶的視角拍攝紀錄片《消失的紫斑蝶》,“其實我把蝴蝶當做人在拍攝。”他露出慧黠的神情說,“看完這部片後,你可能會發現蝴蝶的人生和我們的人生,其實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如果蜜蜂消失了,我們有一半的食物會不見。”《消失的紫斑蝶》在開場這樣說道,“那麼蝴蝶消失了會怎麼樣?”這個問號還停在腦海,一幕萬蝶展翅起飛的畫面,嘩嘩聲響迴盪山谷,讓觀衆從耳朵感動到心裏。

臺灣的紫斑蝶谷是全球第二大越冬型蝴蝶谷,僅次於墨西哥的帝王蝶谷,“過去臺灣一個越冬蝴蝶谷有200萬隻,現在慢慢降低到30萬隻,目前只有10處左右。”詹家龍緩緩打開話匣子,“紫斑蝶的棲地位在平地和低海拔,也就是人類居住的地方,牠們和人類一直有很多的衝突,所以我們要試着瞭解並且保護牠們。”

 

墨西哥的帝王蝶谷名列世界自然遺產,羣蝶飛舞空中,數大美景有如蝴蝶雨般。(路透社)
墨西哥的帝王蝶谷名列世界自然遺產,羣蝶飛舞空中,數大美景有如蝴蝶雨般。(路透社)

 

紫斑蝶是熱帶起源的蝶種,主要分佈在南北迴歸線爲界的亞洲,“除了臺灣,中國廣東、海南島、香港、越南和泰國等地也有紫斑蝶越冬現象,但是大約只有幾千只的規模。”他談起各地蝶谷的差異,“以香港和海南島來說,整個山谷只會棲息在一至兩棵樹上,可是臺灣是整個山谷都是紫斑蝶。”

紫蝶羣舞,詹家龍形容是“上天給臺灣的寶藏”,他說明,因爲臺灣是海島,其他地方是大陸型氣候,氣候相對來講比較乾燥,紫斑蝶的寄主植物沒有這麼茂盛,另外,紫斑蝶在臺灣是被困在島上進行島內遷徙,簡單來說,臺灣島的小,成就了它的壯觀。

 

橘色蝶雨和幻紫蝶谷

對比帝王斑蝶在墨西哥單一谷地形成千萬隻羣聚的數大場景,“我到墨西哥時,太陽一出來,蝴蝶飛起來,一直要到太陽下山,蝴蝶纔會停下來,像是蝴蝶雨一般。”詹家龍這樣打比方,“在高雄茂林的紫蝶谷,走進森林,蝴蝶被驚擾可能5分鐘才慢慢停下來,據說以前200萬隻時,蝴蝶一飛,要一個小時纔會全部停下來。”

不過,他眼裏的紫蝶谷更具多樣性且千變萬化,因爲帝王蝶谷只有一種蝴蝶一種顏色,“臺灣的蝴蝶谷有4種紫斑蝶、6種青斑蝶、2種樺斑蝶和1種白斑蝶,而且紫斑蝶的翅膀鱗片有像是三棱鏡一樣的結構,光線透過特定角度,原本黑褐色的翅膀會散發出紫色光芒。”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話鋒一轉又說,“這部電影最困難的就是把紫斑蝶拍成紫色,因爲這個光芒的瞬間可能只有0.1秒。”

這位愛蝶成癡的導演以超高速攝影機捕捉紫斑蝶的瞬間變化,跟着他的鏡頭,走進大自然,紫斑蝶在生與死之間穿行,從蟲卵、幼蟲到破蛹成蝶,螳螂埋伏伺機獵殺,八眼蟹蛛出其不意突襲,寄生蜂狠狠從蝶體反噬,一幕幕讓人們洞見自然的多樣性和生存法則,不過,牠們面對最殘酷的殺手卻是人類。

 

環境危機四面楚歌

紫斑蝶在臺灣遇上的生存挑戰之一是棲地喪失,“人類在平地和低海拔蓋了自己的家,沒有爲紫斑蝶留一塊蝴蝶花園,紫斑蝶也就沒有家了。”他提到節節進逼的環境壓力,氣候變遷是另一個威脅,“全球暖化最後會導致臺灣變成熱帶國家,紫斑蝶就不需要越冬,也就沒有蝶道和越冬蝴蝶谷了。”

 

臺灣紫斑蝶面臨棲地喪失和全球暖化威脅。(《消失的紫斑蝶》官方臉書)
臺灣紫斑蝶面臨棲地喪失和全球暖化威脅。(《消失的紫斑蝶》官方臉書)

 

蝴蝶是環境變化的重要指標生物,亞洲其他越冬蝶谷也不免面臨城市開發和全球暖化問題,近年香港發現越冬地的斑蝶數量大幅銳減,詹家龍表示,香港保育團體每年持續關注紫斑蝶的遷徙動態,香港和臺灣也有一些交流活動,但是廣東、海南島的越冬蝶谷受到的關注相對較少,紫斑蝶消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現代集約農業使用農藥,也爲紫斑蝶帶來生存威脅,甚至催毀整個生態系統。他提醒,紫斑蝶吸花蜜時會吸到農藥而死亡,其實紫斑蝶和蜜蜂一樣會授粉,農業生產可以和生態結合,引進紫斑蝶,對環境友善、同時對人類也好。10多年前,臺灣紫斑蝶生態保育協會和慈心基金會爲解決農藥毒害斑蝶問題,聯手在茂林推動農友轉型友善耕作,同時結合有機通路商里仁公司開發芒果乾,透過生態農業,默默守護紫斑蝶棲地。

不只農藥,美國康乃爾大學研究團隊還發現轉基因作物可能對帝王斑蝶具有危害,詹家龍也注意到這一份研究,他解釋,基因轉殖玉米(Bt Corn)是把一種細菌的基因殖入玉米里面,它叫做蘇力菌(Bt),害蟲喫到玉米就會中毒,而達到病蟲害防治的效果,實驗結果顯示,帝王斑蝶喫到基因轉殖玉米的花粉,有近半數個體死亡,所以轉基因作物是否真的安全無虞?蝴蝶看起來好像有影響。

帝王斑蝶的遷徙路上同樣危機四伏,“人爲路障”可能導致牠們“鬼打牆”。他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美墨邊界修建的圍牆爲例,“帝王斑蝶從美國南下墨西哥越冬,一些生物學家提出疑慮,這道邊界牆會改變帝王斑蝶的遷徙路徑,以邊際效應的原理來看,蝴蝶遇到牆後會沿着牆飛行,然後飛一段後纔會翻過去,可是當牠們翻過去時可能是不同的山頭了,遷移路徑也就改變了,這就是一個蝴蝶效應的概念。”

 

爲蝴蝶讓出高速公路

由春入夏之際,臺灣紫斑蝶由南部越冬地往北遷徙,高速公路卻擋住了蝶道,造成紫斑蝶“出車禍”。詹家龍表示,紫斑蝶遷移的蝶道從中央山脈南邊,一路來到八卦山、大肚山,然後進入平原地帶,國道3號林內路段剛好是兩個山脈的交接處,蝴蝶就像瓶頸效應一樣通過這個節點,當時記錄到一分鐘有幾千只蝴蝶,甚至上萬只通過高速公路,大量蝴蝶被撞死,車子碾過後,整個地面油亮打滑,因爲紫斑蝶體內有很多脂肪,有人形容“油亮的地面就像是有一頭豬被碾壓一萬次”。

 

臺灣高速公路局在國道3號林內段架設防護網,並在紫斑蝶飛越的高峯期啓動封道措施。(臺灣高速公路局提供)
臺灣高速公路局在國道3號林內段架設防護網,並在紫斑蝶飛越的高峯期啓動封道措施。(臺灣高速公路局提供)

 

後來,在詹家龍和其他學者專家的護蝶倡議下,2007年起,臺灣高速公路局啓動“國道讓蝶道”保育行動,不但在高速公路架設防護網,讓紫斑蝶飛越高速公路的高度比車子高一些,當紫斑蝶數量每分鐘超過250只時,立即封閉外側車道,蝴蝶可以有更多的緩衝時間。這些保護措施也大幅降低紫斑蝶的致死率,從2007年的百分3,近年已降至千分之3以下。

“今年一分鐘紀錄到最高有1000只左右蝴蝶通過。”詹家龍心頭始終惦掛着這羣空中精靈,他反思這項護蝶行動應該稱爲“蝶道讓國道”,“因爲人類的開發,高速公路搶了蝶道,這時候人類應該展現自己的高度。”

 

人與蝶相連的生命之網

事實上,不只紫斑蝶的越冬生態處於衰退模式,臺灣有5種原生紫斑蝶,包括斯氏紫斑蝶、端紫斑蝶、圓翅紫斑蝶、小紫斑蝶和大紫斑蝶,但是大紫斑蝶早已不見蹤影。詹家龍指出,大紫斑蝶在1960年代就滅絕了,牠也是臺灣第一種滅絕的蝴蝶,消失的原因現在還是一個謎,因爲牠的食草、蜜源植物仍然存在,其中一個可能原因是棲息地被破壞掉了。

“臺灣有很多瀕臨絕種的蝴蝶,可是牠們都沒有滅絕,反而是數量最多的紫斑蝶,有一種滅絕了。”他悠悠說,“住在我們身邊的蝴蝶反而容易受到干擾,我常講其實紫斑蝶就像人一樣,傷害家人很容易呀!”

 

紫斑蝶和人類是命運共同體,詹家龍提醒,紫斑蝶就像人一樣,而傷害家人很容易。(牽猴子公司提供)
紫斑蝶和人類是命運共同體,詹家龍提醒,紫斑蝶就像人一樣,而傷害家人很容易。(牽猴子公司提供)

 

紫斑蝶消失了會怎麼樣?“紫斑蝶有翅膀,只要這個環境不好了,牠會離開,人類卻沒有翅膀。”詹家龍的口吻滿是禪機。那麼人類將何去何從?他在紀錄片中這樣回答:“地球上的萬事萬物,看起來毫無關聯,卻彼此緊密影響着,像一張廣闊且複雜的生命之網。”

 

撰稿、製作和主持:麥小田 責編:許書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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