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綠色情報員:人工島從“明日”走向“末路” 香港人失去什麼?
香港明日大嶼填海工程最快將在2025年展開,近年公民社會的討論空間卻不斷被收窄,羣衆大規模上街反對人工島已不復見,最近民間研究報告一出爐,甚至引來官方大動肝火抨擊“危言聳聽”。
香港政府口中的“危言”,其實是各國付出環境和社會高成本換來的教訓。今年2月香港本土研究社與綠色和平發佈研究報告《問題島途-從全球大型填海工程看明日大嶼計劃的危機》,發現近30年來全球面積達1000公頃以上的填海工程(含人工島),爛尾率約高達80%,出現延誤、停滯和空置等問題。
大型填海項目爛尾收場
本土研究社研究員黃肇鴻指出,“這些面臨爛尾問題的填海項目遍佈全球,顯示這不是某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問題,而是大型填海計劃普遍遇到的問題,另外,無論這些項目用任何融資方法和發展模式,都難逃爛尾劫數,也顯示不是用某一種方法就可以克服問題,我們發現填海面積愈大,失敗機會也愈大。”
明日大嶼是香港史上最大型的填海工程,第一階段的人工島填海規模至少達1000公頃。香港政府引用新加坡濱海灣等國外成功案例,同時強調過去香港也有很多土地來自填海,不過,這樣的援例駁斥卻站不住腳。“這些例子和明日大嶼有很大的分別,它們的規模比較小,或者不是透過單一填海項目得來,香港過去填海是150年來累積得來的,並不是一次填海1000公頃。”黃肇鴻說明,“全球大型填海項目失敗的遠多於成功的,明日大嶼可能重蹈覆徹,而一但失敗了,可能有超過1兆港幣的開支被浪費掉。”
這份研究從全球篩選出52個規模、用途等與明日大嶼有可比性的大型填海項目,87%位於亞洲,以東亞最多,其次在中東地區,中國佔比達4分之1,當中逾半出現進度及完成後空置問題,而無論填海工程完成與否,全球大型填海項目普遍出現規劃、環境或財務多種問題。
低估風險賠上生態
大型填海工程的潛在影響大,環境評估的重要性和複雜度卻常被忽略。綠色和平和資深項目主任陳可淳指出,這些大型填海項目常見的環評爭議是隻針對最突出的問題或是採用簡化的方法,馬馬虎虎進行評估,或者貪污矇混過關,中國、馬來西亞或中東地區的人工島都出現類似的情況,導致浪費公弩和破壞環境生態,甚至禍延填海以外地區。
“以中國海南省的日月島爲例,由於工程前的環評沒做好,填好之後,月島被勒令拆除,目前只剩下日島。”陳可淳說,“所以當填海計劃繞過環評的話,不只是興建過程帶來的環境污染問題,最終後果很可能是整個島或是已經完工的基建要拆除,進一步造成污染和成本問題。”
大型填海項目低估環境風險,反而讓後續陷入更多難題,馬來西亞的森林城市是代表性的個案。陳可淳說明,當初森林城市計劃只做了簡單的環評就趕着開工,項目動工後,新加坡循外交途徑提出環境、生態和海流影響憂慮,馬來西亞政府才暫緩工程,要求發展商取得詳細環評才能繼續施工,不過,人工島的連接堤道已經破壞對生物多樣性極具貢獻的海草牀,並威脅當地的儒艮、海馬等瀕危物種,珊瑚也相繼死亡,最終需要拆除整條海堤,所以環評不只攸關自身的工程問題,也涉及區域環境,衍生其他國家的外交問題。
斬件式環評暗藏危機
位在海南省的海花島也涉及多種問題,783公頃的填海項目被斬件拆成36個面積小於27公頃的項目,以避開大規模填海工程一般所需的審批,工程破壞大面積的珊瑚礁和白蝶貝,後來島上建好的建築被勒令暫停交易,剩下的工程也面臨停工腰斬。陳可淳指出,“海花島的現況是一片荒地,填好卻沒有任何用途,因爲它已經不可能再逆轉了,環境被破壞了,但是卻未帶來任何實質的經濟或住宅的益處。”
明日大嶼的環評存在諸多疑慮,目前整個大工程的環評分拆爲填海工程、周邊基建和島上建設三個部分,這種“斬件式環評”也被懷疑爲了容易通過審批的迴避作法。陳可淳認爲,明日大嶼是大型工程,如果環評分拆斬件來做,有些累積性影響可能被忽略,無法全面評估所有的影響,大大低估環境風險。
此外,明日大嶼所在的中部水域,官方指稱“生態敏感度相對低”,這種說法也引來爭議,例如環保團體在填海選址地附近找到國家二級保護野生動物白腹海鵰的鳥巢,官方卻認爲只是一個鳥巢,並非重要的覓食棲地。江豚是另一個受關注的物種,香港海豚保育學會表示中部水域許久未有調查,官方根據短期調查得出結論“沒有很多江豚出沒”,這也被質疑是非常片面的生態調查,因爲江豚會隨時序移動,數量和分佈地點具有季節性。
戳破環保填海謊言
香港政府標榜會使用最新的“環保”填海技術,“填海不會環保,填海一定會破壞環境。”黃肇鴻一針見血指出填海工程不可逆的本質,“港珠澳大橋的人工島採用新填海技術(非浚挖式填海),後來整個島飄移走了,然後政府重新用傳統方法補救,花了很多錢去補救錯誤。”
事實上,明日大嶼工程要全部採用新式環保技術並非易事,黃肇鴻分析,第一個原因是技術沒有那麼純熟,第二個原因是很貴,所以日後不免會使用一些比較傳統的方法,例如以建築廢料來填海,難以避免污染問題。陳可淳以馬來西亞的森林城市爲例,工程期間就發生填充物料滲漏,造成水質混濁。
“自從港珠澳大橋工程開始以來,後來加上機場三跑工程,那一帶的中華白海豚基本上沒有再游回來了。”陳可淳憂心提醒,“大嶼山的西北海域本來是白海豚活躍的地區,但是這兩個聲稱採用環保技術的填海工程啓動之後,牠們也就絕跡了,所以海洋棲地破壞是不可逆轉的。”
人工島讓洋流變調了
大型填海工程引發的環境風暴相當深遠,“填海會改變洋流,造成海岸侵蝕或淤積問題。”黃肇鴻點出水流改變後的骨牌效應,甚至進一步提高淹水風險,“非洲案例就出現整個村莊被海水沖掉了,這些都是填海計劃中看不到的潛在影響。”
近年來,大型填海項目接二連三浮現這類危機,陳可淳指出,印度尼西亞的望加錫和雅加達的填海工程都發生海岸侵蝕,馬來西亞的森林城市和馬六甲的皇京港則因填海出現淤積問題,除了填海區域外,它也影響了周圍一帶的水流,很多時候侵蝕或淤積是發生在其他海岸線,所以不但是自己受害,也拖累他人。
隨着水流減弱,還會增加鄰近海域的污染,中國的填海項目不乏類似問題,位在山東的龍口人工島,因填海工程使海灣面積收窄,導致水流減慢且波浪減弱,不但海灣內的沉積物增加,污染物也無法有效散去;山東蓬萊西海岸文化旅行區也出現人工島和近岸填海之間的水流減緩,造成水質惡化。
香港能再掀反人工島浪潮?
當前全球填海熱潮不斷出現反彈聲浪,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到馬來西亞都有項目在民意壓力下擱置,或是大幅縮減規模,不過,香港民間組織的報告發布後,立馬招來官方攻擊打壓,香港發展局當天以戰狼姿態在社交媒體發文“勿以危言聳聽的歪論窒礙香港的發展”,批評相關研究報告可說是“立場先行”。
到底誰立場先行?“香港政府的立場非常清楚,現在不是跟你討論應不應該填海,而是全社會一起討論怎樣去填海、融資,要討論的是技術性問題,不是原則性問題。”黃肇鴻遺憾說,“現在整個香港社會也有很多不同意見,政府也不願意重新來一個比較公開的公衆論壇,因爲他們可能怕聽到不同的意見,這些跟以前的大型發展計劃是很不同的,過去有三階段的諮詢,明日大嶼卻是沒有。”
陳可淳認爲,“我們可以看到政府的回應是一些姿態性的,並沒有認真正面回應這份報告。現在這個危機已經提出來了,也有很多案例,香港政府應該提出更具體的原因爲什麼明日大嶼不會步上這些案例的後塵,這是香港史上最大、最貴的基建工程,失敗的案例非常多,所以這很像是一場賭博。”
“政府部門選擇某些專業團體,閉門跟他們開會,而這些團體都是跟政府同一陣線,或是有某些共同利益。”黃肇鴻語重心長說,“現在香港政府對真正的民意,基本態度已經變了。”
當公共議題只容許相同的聲音,環境議題也成了敏感話題,明日大嶼一步步走上窮途末路,香港人失去的或許比他城來得多。
撰稿、製作和主持:麥小田 責編:許書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