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報導者時間:《國安法》考了沒──當人數縮減的留港臺生遇上“愛國教育”

文/謝馥伊 共同採訪/李雪莉
2023.07.13
專欄 | 報導者時間:《國安法》考了沒──當人數縮減的留港臺生遇上“愛國教育” 2020年7月港版《國安法》落地後,除了影響司法體制,教育體系更是長期目標。圖爲2021年香港首個全民國家安全教育日,在懲教署的員工訓練。
(攝影/REUTERS/Lam Yik)
2010年香港大專院校開放以臺灣學測成績申請入學後,臺灣學生赴港人數明顯增加,當時,香港大學、香港科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香港城市大學與香港理工大學,會到各重點高中宣傳與招生,其中幾間學校也會於入學博覽會設攤,讓學生們拎着學測成績單在現場報名面試,掀起一波熱潮。這股熱潮在2017年有685人、2018年有858人,而2019年學年度則首度破千人,當時有1,021位臺灣學生赴港讀大學。
 
即便香港在2014年爆發雨傘運動,但當時並沒有打消臺生赴港的念頭。Tanya和陳薇安是在那之後出發的兩位學生。Tanya回憶,“年輕的時候想要離開臺灣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加上志在商學院,香港的國際化環境感覺是滿理想的地方。”在獎學金的支持之下,Tanya於2016年入學某校商學院,那時傘運即將滿兩年、旺角衝突發生4個月。雖然高三時對於兩岸四地政治了解尚淺,她仍爲自己畫了一條線:“當香港沒有Google和Facebook的時候,我就要走了。”
 
師大附中畢業的陳薇安,2018年同時錄取香港中文大學法律系和臺灣大學法律系時曾一度猶豫,“我印象非常深刻,有一天半夜我和高中同學講電話,我超級焦慮。我研究想做的題目,像是性別研究、香港基本法,以及中國的統戰意圖⋯⋯但不知道大學畢業之前,香港還有沒有學術自由?”最終,他決定出發的理由是,“如果香港總有一天會變成『那樣』,趁香港還是香港,我想去看她一眼。”
 
不過,赴港第一個學期、反送中運動還未發生前,陳薇安便決定返回臺大就學(陳有完成臺大註冊、辦理休學)。“我好像在香港找不到我要的人生。我曾試着去找一些關心政治的朋友,但我覺得太絕望了,我受不了,那個無力感很恐怖,我會窒息。”

 

曾錄取香港中文大學法律系的陳薇安,感受到香港的政治噤聲壓力、學術自主空間緊縮,最後決定不再留港,選擇回臺。(攝影/黃世澤)
曾錄取香港中文大學法律系的陳薇安,感受到香港的政治噤聲壓力、學術自主空間緊縮,最後決定不再留港,選擇回臺。(攝影/黃世澤)

 

過去3年,香港的巨大變動讓不少像陳薇安的學生,不再留港,選擇回臺──在香港反送中運動最炙烈的2019年下半年,總計約170人(2019學年度第二學期和2020學年度第一學期專案返臺就讀的在港臺灣學生人數)。
 
而在運動結束、COVID-19疫情減緩後,臺灣學生赴港留學,已不再如當年的熱潮。長期任職香港中文大學商學院、曾參與對臺招生活動的葉家興接受《報導者》訪問,他透露,“(香港中文大學)高峯時每年收到約500~600件臺灣高中生的申請,並錄取大約50~60位臺灣學生,”不過,這幾年申請人數下滑,“去年(2022)大概錄取20~30位 ,最後有10個人來。”
 
《報導者》向臺灣教育部和陸委會接洽多回,想詢問過去3年赴港就讀的臺灣學生總數。但因2018年起,香港政府即以臺灣陸委會拒籤“一箇中國承諾書”爲由,停止核發或更新臺灣駐港代表團的駐簽證,教育部和陸委會都表示沒有掌握2019年後的赴港學生人數。《報導者》因而透過向港澳僑界調查統計方式,瞭解近年臺灣赴港就讀學生人數變化。

 

就讀港澳大學的臺灣學生總數,逐年縮減/報導者.jpg

 

《報導者》進一步再接觸歷年赴港就讀人數較多的師大附中、北一女中等8所臺灣高中,多數學校覺得議題敏感,或校內沒有熟悉相關業務的同仁,不願受訪。但北部一位不願具名的公立高中輔導老師表示,2019年以前,該校每年約有10位同學赴港升學,近3年來則降至每年2~3人。而一所南部公立高中輔導主任也對我們指出,以往每年約有1~3位學生赴香港求學,近3年該校無人赴港求學。
 
香港招生資源、政策和輿論氛圍的轉向

 

香港的大學雖仍在各大排行榜上居亞洲前段班,但近年排名皆有下滑。外界分析可能受《國安法》等政治因素,影響國際合作吸引力。(攝影/AP Photo/Kin Cheung)
香港的大學雖仍在各大排行榜上居亞洲前段班,但近年排名皆有下滑。外界分析可能受《國安法》等政治因素,影響國際合作吸引力。(攝影/AP Photo/Kin Cheung)

 

葉家興認爲,留港臺生人數下滑可能有三個原因:首先是受到疫情影響,海外留學人數普遍減少;其次,招生委員發現,有些臺生領了獎學金,卻只來一年當作Gap Year後就回臺,所以校方減少資源的投入;最後,近年來配合政策,香港高校提升對中國“一帶一路”政策合作國家的錄取名額,“以前還常被問要不要5、6個不同學院的教授組團來臺灣招生,但現在比較常去中亞、新加坡等國家。”
 
事實上,香港的大學雖然在國際排名上仍有優勢,但香港正一步步朝着中國緊縮言論的步伐前進。
 

中研院社會所研究員、清華大學當代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林宗弘指出,在港教書的中國學者長期佔三分之一,但重點不在學者的量,而在學者的質。他在2005~2008年赴港讀博士,由於香港是中國研究的重鎮,當時教授都是自由派或六四出來的一代,很多都參與過學運,對中國會抱持批判性的立場;但現在留港的學者,不管是批評香港、或是批評中國,會謹慎很多。“先前你罵六四、或者叫中國共產黨下臺都不犯法,但現在是犯法的,所以這個差距非常大。”

 

今年3月,香港城市大學曾邀請幾所臺灣的高中校長、主任參與不公開會議,說明入學方式,並由該校臺生分享精彩的留學生活。席間有老師提及,社會運動明顯影響學生赴港的意願,招生團隊便回應,“校園是校園,目前香港很平靜。”5月份剛卸任香港城市大學校長郭位先前也不斷宣傳“政教分離”的招生口號,希望不影響學生赴港意願。

 

“政教分離”通常用以指涉政府與宗教機構權力的分割,近年卻成爲香港城市大學的招生口號,強調“政治歸政治,教育歸教育”。不過,《國安法》之下政治和教育該如何真正分離,校方並未具體說明。
“政教分離”通常用以指涉政府與宗教機構權力的分割,近年卻成爲香港城市大學的招生口號,強調“政治歸政治,教育歸教育”。不過,《國安法》之下政治和教育該如何真正分離,校方並未具體說明。

 

反送中運動後,爲何他們仍去香港留學?
熱潮褪去後,仍選擇赴港讀書的臺灣學生,是爲了什麼?而2023年赴港的學生又將面臨怎麼樣的新挑戰?

高一就規劃海外留學的Daniel,看重港校的世界大學排名和英語授課環境,以及相對歐美大學較可負擔的學費,2019年8月赴港就讀商學院。不過,反送中運動的發生,讓師長、家人紛紛勸退,讓他一度考慮留在臺大:“主要考慮自身的人身安全,擔心新聞上丟汽油彈、煙霧彈的畫面發生在香港每一個角落。”直到從留港學長姐口中得知“如果你怕,待在宿舍不要出門,避開示威區域就好”,印證香港尚算“安全”後,Daniel回頭說服家人:“反正我不是要一輩子留在香港,香港的政治情勢不要影響到學業就好。”

與Daniel同一年赴港就讀社會科學院的Henry則是因爲港校申請流程簡單,意外獲得獎學金後才決定赴港。8月動身當時,對於進行中的反送中運動,他沒有太多的擔心:“以臺灣人的角度來看,示威並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示威就示威,示威不是很正常嗎?”

(注:申請於 2019 年秋季入學的留港臺生,自2019年2月起便會陸續收到香港各校錄取通知,並於各校規定期限內回覆接受或放棄入學資格。此時反送中運動尚未開始。2019年6月反送中運動發生時,學生即便已經接受入學資格,但尚未飛往香港,故有重新思索是否仍要赴港的轉圜空間。)

2020年,COVID-19疫情爆發、港府實施“限聚令”、緊縮執法,反送中運動逐漸沉寂。同年6月,港版《國安法》通過。而Elaine在那年赴港求學。

有志於生物科技研究的Elaine,考量“臺灣的生命科學相關產業沒有發展得非常好”,以及學測成績可能申請不上國內頂尖的生命科學相關科系,決定選擇“世界排名比臺大更好”的香港學校,“我媽那時候說,我們要反其道而行,別人因爲反送中不敢去香港,那我們更要去。”

不少學生也發現赴港申請難度下降,錄取通知很快發下,還可能有獎學金。

像2019年時因家人擔憂反送中而放棄入學,留臺就讀頂尖大學法律系兩年,2021年二度申請後,錄取某校商學院的Florence說:“第二次申請時我拿同樣的學測成績報名,當年申請不到的獎學金,第二次居然領到半額。”

甚至,對一些臺生來說,反送中運動的沉寂,意味着人身安全無慮。數位受訪學生提及,《國安法》讓香港變得風平浪靜,有人表示“不會有人亂了”,因爲香港已漸漸變成第二個中國。
 
“國安法對生活沒有影響”的日常,有多“正常”?

 

2022年底,因抗議疫情封控而起的白紙運動在中國各大城市與校園蔓延,港大內也有學生舉白紙聲援。但在《國安法》威嚇下,港人普遍反應謹慎。(攝影/AP Photo/Bertha Wang)
2022年底,因抗議疫情封控而起的白紙運動在中國各大城市與校園蔓延,港大內也有學生舉白紙聲援。但在《國安法》威嚇下,港人普遍反應謹慎。(攝影/AP Photo/Bertha Wang)

 

懷抱着對香港各式期盼與想望,仍在過去3年選擇留港的臺生,共同經歷的是《國安法》下的生活。不過,許多位異口同聲地表示,《國安法》對自己的日常生活“沒有什麼影響”。

“每個國家當然都會有一些你不能在路上亂講的話,或是你不能做的一些事情,生活中並沒有特別感覺到被拘束。”就讀工學院的Belle自陳不太留心政治議題,仍推薦有興趣的臺灣高中生赴港。

在臺灣不時會關注政治議題的Florence則說,“在這裏(香港),我就是一個不沾鍋,不會發表評論或看法。包含之前的白紙革命,我們學校、圖書館都被塗了一些東西,但我都敬而遠之。雖然不能公開談論敏感話題,但我也不會因此特別痛苦。所以《國安法》實際上有沒有對我造成任何的影響?微乎其微,基本上沒有。”

留港後保持沉默的還有Gavin。高中讀語文資優班時,他常與好友討論政治相關話題,可是“去香港之後就不太能談論政治了”。剛到香港時,他還會把“去香港”講成“出國”,但告訴自己要慢慢表現得政治正確。學期開始4個月,某天,Gavin到圖書館讀書,從旁邊的窗戶往下看,發現學校有學生自發集會舉白紙抗議,聲援中國白紙革命,學校保安隨後開始驅趕學生,並且報警。Gavin說:“要知道香港可能比中國許多地方管控的還嚴,雖然支持他們,但爲了人身安全,我不敢伸出援手。”受訪最後他仍強調,“其他時候其實沒有什麼影響。”

但是,這些“沒什麼影響”的說法,卻在我們視訊採訪,談及《國安法》對他們的衝擊時,好幾位受訪的留港臺生會緊張地轉頭,確認四下無人。比如2019年時,即便宿舍對門住着中國留學生,Henry都敢直接談論政治話題,這次視訊受訪時,他卻先起身確認房門關好,纔回到鏡頭前。

“《國安法》剛通過時我很不以爲意,畢竟嚇人的法令到處都有,通過是一回事,有沒有執行又是另外一回事。結果,後來學校學生會在校方新規定下被迫解散,學生自治宣告死亡。”這讓Henry既難過又擔憂,“我本來可以放心講解我自己的想法,或持開放態度討論這些話題,但是,現在我不會公開談這些,社羣媒體上發言也會三思。”

Henry還觀察到《國安法》無處不影響着校園活動:以前上課會有老師把政府的政策擺上檯面,與學生共同討論和評論,現在老師也受到很多壓力,不再有討論;本應具有批判性精神的大學,開始寄送Email邀請師生參與五星旗升旗典禮,以示愛國。他還在新聞上看到,香港中文大學邀請保安局長鄧炳強到校分享“危機中(指反送中運動)的領導才能”⋯⋯諸如此類的事件,不停發生。

對擔任該校臺灣學生會幹部的Elaine來說,雖然《國安法》對她個人沒有具體的影響,但她遇過籌辦校內文化交流活動時無法掛旗的阻礙。Elaine說,理論上各國學生會都可以在攤位掛上自己的國旗,臺灣學生會以往都會掛上旗幟裝飾攤位。但是,考慮到《國安法》已經施行了,學生會幹部們達成共識,當天不可以隨便把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拿出來。她補充,“其實學校沒有通知我們說不能掛,我猜可能是覺得我們會有自知之明吧。”

與政治保持距離,學會保持沉默外,對多數2022年入學新生來說,還多了一個變數──必修的國安教育課程。

悄悄降臨的香港國安教育課程與考試

 

香港主權移交、實施一國兩制26年之際,國安教育已如中國般須“進課程、進教材、進校園”,連外籍生也得必修。(MAY JAMES / AFP)
香港主權移交、實施一國兩制26年之際,國安教育已如中國般須“進課程、進教材、進校園”,連外籍生也得必修。(MAY JAMES / AFP)

 

“有一天我就收到通知,有一堂課已經被刊登到課程網站,要去完成。”2022年入學的Edgar等人,是第一批需要修香港國安教育課程的外籍生──這是港版《國安法》通過後,香港大專院校實施的新政策。
 
這個從2022年開始落實的國安教育政策,要求學生完成0~3學分不等的課程,並通過考試,才能符合畢業門檻。無論是香港本地學生(local students)或是來自中國、臺灣或其他國家的非本地學生(non-local students)都需要修課。
 
點開課程模組,內容涵蓋近代中國歷史、《香港特別行政區國家安全法》判例,考題亦同。2015年即赴港求學的Edgar,畢業後留在香港金融業工作,現利用下班時間攻讀碩士學位,Edgar受訪時打開網站讓我們同步觀看國安課程的考題,“你看像這題,就是把一些社會運動改編放上來啊。”
 
下列哪些行爲可能會被指控違反香港特別行政區《國家安全法》?
1. 2018年6月19日,一羣人計劃攻擊區政府辦公室的設施與建築物。
2. 2020年8月3日,山姆聯繫國際組織,呼籲對香港實施海外製裁。
3. 2019年6月29日,一羣人在線上論壇發佈訊息,宣佈香港獨立於中國之外。
4. 2021年7月1日,山姆向某個國際組織捐贈 500 美元,用於攻擊香港。
 
答案:以上皆是。
 
不過,Edgar一臉輕鬆地笑笑說,當初根本沒看什麼課程影片,直衝線上測驗,“反正你就點不符合自己邏輯的。像是支持一國兩制啦、支持香港《基本法》23條通過啦,或是什麼尊重歷史啦,這些就是答案。”測驗網站上顯示,寫完10題選擇題並全數答對,只花了他6分鐘。

被問及考試過程中印象深刻的地方,Edgar說:“那個考題跟《央視》的宣傳一樣,都是擁護國家那種話。不過看得很習慣了啦!這幾年(反送中運動之後)像是地鐵之類的公共區域,都會有廣告,像是習近平同志的四個堅持、愛國者治港。尤其去年是香港移交25週年,路上全部都是那種廣告。”Edgar認爲,“用這種方式讓大家瞭解,變成畢業的標準,我覺得滿反感的。我今天對香港、對中國歷史、對《國安法》沒有興趣,爲什麼逼我看?有興趣就會自己上網學囉。”

事實上,這是香港政府在過去10來年嘗試推行國安教育課程後,國安課程第一次從中小學落實至大學校園。
 
2020年7月港版《國安法》落地後,香港教育局依據《國安法》第10條“香港特別行政區應當通過學校、社會團體、媒體、網絡等開展國家安全教育,提高香港特別行政區居民的國家安全意識和守法意識”推行相關課程,並於 2021 年頒佈香港國家安全教育課程框架,要求中小學提供國安教育課程,下架可能違反《國安法》的書籍。大專院校也依此將國安教育課程列入必修或畢業門檻。

 

香港大專院校國安教育課程(以五校爲例)/報導者.jpg

 

“我的國安教育期末考考題是黎智英案”

2022年赴港就讀的Gavin,其所在的學校對於國安教育課程有較多要求,他說上課情況是線上看影片、兩三個星期有一個小作業,再來是期末考。爲了準備考試,他和同學一起整理筆記。

點開Gavin和同學考前一起整理的共筆文件,裏面列滿各項關於香港一國兩制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曆史相關的論述,諸如“行政長官的地位比立法和司法機關都高,以行政長官爲核心”、“香港的政制發展應該循序漸進,但不能牴觸一國兩制的目標,要服務一國兩制的需要,不是配合西方民主準則決定發展方向”等等。剛考完國安教育期末考的他記得,“考試的最後一題就是在講黎智英,考《國安法》到底溯不溯及既往?”

諷刺的是,考前一天Gavin纔看到《BBC》 報導,討論港版《國安法》如何打擊言論自由。但這份試卷的答案告訴他,此法溯及既往,不要誤觸法律。

“這堂課很荒謬。雖然通過考試不難,只是心情上很被動,感覺無能爲力。身爲外國人,我們爲何要愛國或瞭解中國憲法?我身邊多數人也都是應付應付。比如我認識一個國際生,考前抱佛腳,結果考試拿到很高的分數。”

 

黎智英連同集團旗下3間公司,被控串謀兩項勾結外國或者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罪,以及一項串謀刊印及複製煽動刊物罪共3罪,案件定於今年9月25日開庭審理,但黎已被收押2年多。圖爲2021年黎智英申請保釋後被駁回的移送畫面。(攝影/ISAAC LAWRENCE/AFP)
黎智英連同集團旗下3間公司,被控串謀兩項勾結外國或者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罪,以及一項串謀刊印及複製煽動刊物罪共3罪,案件定於今年9月25日開庭審理,但黎已被收押2年多。圖爲2021年黎智英申請保釋後被駁回的移送畫面。(攝影/ISAAC LAWRENCE/AFP)

 

平衡瞭解中國敘事?造成心理威嚇?

國安法課程究竟對於香港大專院校帶來何種影響?此類課程會造成什麼社會效應?處於不同位置,學者專家之間看法不一。 

相較部分大學,來自學風比較開放自由的香港中大,葉家興認爲,不必對此類課程過於憂慮。他對編撰課程的同事表達信心:“我的同事就是在做這種課程的內容,對於中國、美國和香港都是比較批判立場的,2019年社會運動也是比較同情學生的立場,所以我相信不會是政治宣傳(propaganda),不會像是黨工一樣。”他認爲:“政治課程還是要回到政治治理的績效來定論,當年那麼多人讀三民主義,也不一定成爲三民主義的信徒,年輕人不一定會買單的,通識課程都當作買水喝嘛(注:意指不必認真看待或爭取成績的課程)。”
 
葉家興強調:“重要的是讓外地的學生多瞭解中國敘事之下的中國,畢竟英語世界的話語權對於中國的描述都不太友善,這是一個平衡報導的觀點。就算這門課是選修,我也鼓勵同學去修,可以在這門課看見論述的交鋒。”
 
但一位不願具名,在中國任教的學者指出,人們往往以爲那些政治思想教育只要不入心,就會過去,但他這幾年發現,學生從小受教育過程中長期接收大量標語口號,通過考試不斷記誦書寫,會壓縮獨立思考的空間和能力,常常在不經意間就說出那些以爲不入心的套話。
 
他表示,這幾年中國各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積極擴張,大量開設政治思想課程及通識課,這個趨勢或有一天也可能會出現在香港。

中研院社會所研究員林宗弘也抱着相似的觀點,他認爲,這些課程一定是種心理上的威嚇,“你看洗腦教育的東西,不見得會被他洗腦,所以問題不是出在這個層次;問題是在於,他告訴你他的洗腦教育可以做到這個程度,他隨時可以加碼、隨時在關注你,所以是一個『老大哥看着你,你會改變你自己的行爲』的概念, 至於老大哥跟你講什麼,其實不太重要。”

留港臺生下一步:職涯發展和自由發言的選擇題

 

今年3月底,一位旅日香港學生返家時,因“在日網路留言”而被港警國安處拘捕,6月以煽動罪起訴。身爲彙集國際學生與工作者之處,香港的言論自由環境再度成爲關注焦點。(REUTERS/Tyrone Siu)
今年3月底,一位旅日香港學生返家時,因“在日網路留言”而被港警國安處拘捕,6月以煽動罪起訴。身爲彙集國際學生與工作者之處,香港的言論自由環境再度成爲關注焦點。(REUTERS/Tyrone Siu)

 

談及未來,目前在香港投資銀行任職的Tanya說,2016年來香港讀書之前,認爲距離香港“一國兩制50年不變”還有很長的時間,中間應該不會發生直接被中國統治的狀態,留港工作幾年累積經驗,應該無妨。可是,參與反送中運動之後,她決定要比原定規劃更早離開香港:“說真的,在香港待很久了,對香港有感情,但香港政治環境動盪,沒辦法(因爲喜歡香港)特別留下來。”
 
不過,更多的留港臺生理性分析如何善用在香港所能獲取的資源,增加自身職涯發展或升學的保障。例如就讀理工學院的Elaine、Belle等人,考慮赴歐美研究所升學,“但要是沒辦法申請上歐美的研究所,留在香港讀PhD也無不可,”Elaine 表示。
 
即便對國安教育課程反感,就讀商學院的Edgar、Gavin、Daniel依然規劃未來留在香港工作,主要原因是“待香港能存到的錢還是比臺灣多”。其中,Edgar和Gavin都希望取得永久居留證,也不反對臺灣高中生來香港讀書。 Gavin說,“值得來香港發展、學習,只是該犧牲的要犧牲,像是不能暢所欲言、沒有自由。反正,在香港不能講的,回臺灣講就好嘛。”
 
但長期做中國研究的林宗弘則建議學生赴港要慎重考慮,特別是人文社科領域。“他們的人才正在流失、優勢也在下降,可能還不如你先在臺灣念一個碩士班,再去申請(歐美的大學),因爲國外的學校也會對香港的大學有所顧慮,對香港的大學的評估也會下降,因爲他們的師資本來就因《國安法》而在流失。老師走了不只是人才流失而已,老師走了,就等於人脈斷了、沒人寫推薦信了;如果換了中國來的教授,做的東西立場跟路線也會完全不一樣。”
 
國安教育課程悄然進入校園之後,香港大專案院校的學術自主性還能維持多久?沒人說得準。職涯發展和發言自由這道選擇題,留給未來每一位考慮赴港升學的臺灣學生思考。

 

※本報導爲《報導者》與自由亞洲電臺(RFA)中文部共同製作。爲尊重當事人意願,Tanya、高中輔導室教師、Daniel、Henry、Elaine、Florence、Belle、Gavin,爲匿名或化名受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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